理查德·迈耶(Richard Meier),出生于美国新泽西东北部的城市纽华克,1984年普利策建筑奖的获得者,现代建筑中“白派”的代表人物。尽管白派的建筑未必白,但就迈耶而言,这个称号却是名副其实的。重复使用的白色表皮和富有条理的立面构成,是迈耶标志性的设计风格。
巴塞罗那当代艺术馆是迈耶为巴塞罗那的一片叫El Raval的老城区设计的作品,于1988年开始设计,1995年完工,总面积约1.38万平方米。材料以白色混凝土为主,同时辅以通透的玻璃幕墙。
迈耶的白色风格,可以追溯到柯布西耶时期的纯粹主义。柯布西耶的纯白建筑代表作是萨伏耶别墅。向上追溯,萨伏伊别墅的灵感则来自当时远洋轮船的上层结构。柯布西耶的白色,除了象征纯洁和神圣,更多的是为了表现工业化的力量感和纯粹感。柯布西耶对迈耶产生的影响,并不是他对白色的使用,而是他所信奉的理念:“我们的眼睛是用来观看光线下各种形式的。工程师们用几何满足我们的眼,用数学满足我们的心,他们的艺术作品正走在通向伟大艺术的道路上。”从这座艺术馆里就可以发现,迈耶的白色显然有别于柯布西耶的白色。
白色的内部装饰,本来是艺术场馆的通用形式。以白色为底,可以更好地展现艺术品的原貌。但是在这座艺术馆的设计中,白色并不仅仅是底色,而是被赋予了更精妙的用途。
同样秉承简洁的美学原则,中式的传统审美观也是解释迈耶建筑哲学的重要视角。《易经》中的离卦,是关于美学的卦象。离者,丽也。离,既有相遭遇的意思,又有相脱离的意思。离卦本身形状镂空透明,也同窗户有关。人与外界既有隔离又有连通,这是中国古建筑的基本思想。有隔有通,营造这种效果依赖的就是镂空的窗门。迈耶恰恰是用这种手法赋予了这座建筑间疏相融的效果。他在细部装饰上保留了现代建筑的简单朴素,却在形式上重新回归了古典建筑在墙体上的凹凸转折。单独脱离出来的“面”和白色的墙体,巧妙地引导了光线。在艺术馆内部,当光线透过网格状窗户被引入这座纯白的空间时,无论哪一方立面,都产生了奇妙的美感。充满了整个空间的通透与白色,让这座艺术馆无画处皆是妙境。
所以,相对于柯布西耶激进的现代式白色,迈耶的白色,是一种包含在现代主义外表下的古典的白。
同时,在艺术馆内部空间的处理上,迈耶认为室内的主体应该是它所要衬托的东西,而建筑和室内本身仅仅是一种背景场所。于是艺术馆内外某些部分的体量被巧妙地增减,从而赋予了这座建筑明显的雕塑风味。在艺术馆以直线为主,不时穿插曲线的几何体中,被分隔成不同纵深感的空间与白色实墙交替更迭,产生了某种特殊的韵律感和节奏感。它们不是出自同一构图因素的多次重复,也不是出自单方面强调水平或垂直感,而是通过某种内在的呼应起作用,使他的建筑充满了某种艺术的品味,让人有一种舒适、柔和的感觉。在立面上,虚实不定的一片片墙体,让人感觉建筑的内部空间在向外渗透。墙上,天花板上那些不同形式或大或小的开口,让本身固定的垂直元素和水平元素得以相互穿插、渗透,空间因此有了强烈的流动感。内部大厅的一侧,是一整面墙的Z字形的坡道,从大厅一直延伸到顶层,就好像迈耶对楼板的定义一样:楼板是水平的“墙”,是分割空间的构件。整个建筑内部穿插着不同层次的白色,形成了一种由内到外的轻盈。迈耶这样说明自己的这个作品:在我看来,它是用来展示不同风格艺术品的最好的方式。由于不同的艺术品往往需要不同尺度的展示空间,因此我在其中设计了一系列不同的空间去适应它们。
白色在现代建筑思想中占据着非同一般的地位,其实这种色彩也包含着繁多的意义。比如,白色是同时象征着开始与终结的颜色。日本新娘所穿的传统服饰的白色,同时意味着作为少女的死亡和作为人妇的新生。彩色的陀螺旋转起来,只剩下白色。在白色里,一切颜色消失了,却又充满着可能性。它既代表着自我瓦解,又是新秩序的塑造。
当代艺术馆所在的El Raval区,是一片名声并不好的城区。它于19世纪城市工业化兴起的时期成形,现在居住着大量移民及失业者。尽管这里毗邻热闹的Ramblas大街,但旅游手册上还是会提醒游客游玩到这里时需要注意安全。
大概正是这个原因,才让规划者选中了迈耶来设计这座当代艺术馆。一座纯白色的当代艺术馆,可以剥离旧有城区的负面形象,而让El Raval区获得新生。事实上,艺术馆也开始逐渐起到了预想中的作用。从热闹的Ramblas美食街转到Raval,在狭窄的小巷中前行,当走到一处广场时,眼前会出现一片豁然开朗的白色,光明,纯粹,与周围环境形成强烈对比,那正是艺术馆的所在。
白色的法则在这里依然有效,对于整个El Raval而言,这座建筑是一次涅槃的开始。而对于迈耶而言,这是他的白色古典的又一次实现和超越。
(施炜,80后建筑摄影师。)